埃维斯顿当律师这么多年,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。惊诧之余他对罗伯特说:“你是想让我帮助她来起诉你吗?”罗伯特点了下头:“是的,这场官司必须打,她必须起诉我。”埃维斯顿心想,罗伯特能从这案子中得到什么好处呢?他反问罗伯特:“你这么有信心能赢?”罗伯特摇头说:“不是这样的,但我必须……”他突然又变得吞吞吐吐。
埃维斯顿不耐烦了,这个案子所有的当事人都很古怪,他不愿再多做纠缠,冷淡地说:“她真想继续起诉你,再找别的律师就可以了。”罗伯特坚持说:“可是这样,整个程序又要重新来过,又要等很久。这件事已经拖了太久了。”
埃维斯顿往楼里走,递眼神示意门卫拦住罗伯特,嘴上应付道:“如果你自己那么想打这场官司,你也可以去起诉她啊!”罗伯特推开门卫,突然提高嗓门喊:“可是,我没有起诉她的理由啊,你以为我不想吗?”直到埃维斯顿走入电梯,罗伯特一直在门口大声叫:“你是怕输吗?我不请律师,我自己来辩护就可以了。这样的案子,你都没信心打赢吗?那你还算是什么律师!”
电梯里的人都在悄悄打量埃维斯顿,埃维斯顿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。刚进办公室,电话就响了,苏珊在电话里说:“埃维斯顿先生,不见我本人,你就真的没信心打赢这场官司了吗?”埃维斯顿哈哈大笑:“半途而废的确不是我的风格,但是请你一定要学会和自己的律师合作。”苏珊也笑了:“好的,只要不越过我的底线,我一定全力合作。”埃维斯顿说:“你的底线是什么?我现在就想知道。”苏珊又沉默了,埃维斯顿不再追问:“好了,那你就保留你的那些秘密吧,看看我能不能打赢这场没有委托人配合的官司。”接下来的日子,埃维斯顿加倍做足工作,准备迎战罗伯特可能在法庭上提出的刁难问题。
开庭那天,苏珊依旧没有出席,她委托埃维斯顿全权代理。庭审开始,埃维斯顿代表原告方首先发问。罗伯特爽快地承认,他胸前刻有苏珊的名字,并说他文身时,苏珊并不知道。埃维斯顿对法官说:“在双方已无感情、对方不知情且不愿意的情况下,将对方名字刻在胸前,被告的行为显然已经侵犯了原告的个人权利!但是我的委托人考虑到去除文身会对被告身体带来一定的痛苦,自愿提出可以作合理的经济补偿。”
轮到罗伯特提问了,他的第一个问题就刺中了埃维斯顿一直想回避的要害:“你知道苏珊为什么和我分手吗?”“这个与庭审内容无关,关键是你们现在的确已经分手。”埃维斯顿甩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。然而埃维斯顿想错了,提出这一个问题之后,罗伯特就说:“我的提问到此结束。”
在满厅惊讶的目光中,罗伯特开始了他的陈述:“我可以说身体是我自己的,我不愿意去承受多余的皮肉之苦,谁也不能强迫我去承受。但是,我真正想要说的是我和她的真实故事,然后由法庭决定我是否应该去除这个文身。
苏珊和我是在工作中认识的,后来我们相爱了。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找不到和我的心灵这么默契相通的人了。一年前,我们准备结婚,当时我们已经订婚了。就在这个时候,苏珊遇到了一次抢劫。苏珊是个活跃的女孩,她学过跆拳道,搏斗中苏珊把对方的鼻子打破了,但她的手也被歹徒的刀划了个口子。正在我为她安然无恙而庆幸、为她的勇敢而骄傲时,警察再次找到她,说了一个坏消息:那个歹徒是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!
此后,苏珊做了三次检测,前两次都没事,最后一次她被确认感染了。现在,你们都知道她为什么会提出分手了吧?是的,当时我也害怕了,我恐惧了,所以我的脸上一定流露出了一点嫌弃的神色。苏珊提出分手时,我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,然后她迅速从公司辞职,从公寓里搬走。
生活中再也看不见她,我曾经被恐惧压下去的感情,在对她一天又一天越来越强烈的思念中苏醒。我到处找她,终于我在我们以前恋爱时去过的郊外小屋中找到了她。我请她原谅我当时的胆怯,原谅我在恐惧中对我们感情的背叛,但她不肯让我进屋。玫瑰花已经不能表达我心中的感情,所以我去刻了这个文身。看见文身,她哭了,她在窗内流着泪,叫着要我去掉它。这次相见之后,苏珊又消失了,这次我怎么也找不到她了。”
没有人插嘴,都静静地听他说。罗伯特解开衬衫纽扣,指着胸前的文身,又说:“苏珊太善良,她担心病毒会传染给别人,这让她在这件事的阴影里走不出来。的确,她带的病毒会影响很多正常的生活方式,但是她现在还没发病,在医学上说她是健康的,只要注意采取防范措施,我相信我们依旧可以生活得很幸福。”说到这里,罗伯特眼里泪光一闪:“医学会发展的,而且,就算有一天她发病了,我也希望我能陪着她,让她拉着我的手离开这个世界。”
罗伯特环视着旁听席作最后陈述:“我很愿意尊重法庭的判决,但去除了这个文身后,你们阻止得了我再在肩上、在手臂上、在胸前再文上她的名字吗?又或者苏珊可能会要求法院下达不许我再文身的判决,那又怎样?我这颗心上刻着苏珊那个人,”他拍了拍胸口,“是法院能够判决终止的吗?”
埃维斯顿知道法官遇到了有史以来最难判决的侵权案。被告如果坚持,就算法院判决苏珊胜诉,这也是一个无法强制执行的判决。没有人可以强迫罗伯特去执行他自己不愿意承受的手术痛苦。
罗伯特望着埃维斯顿说:“埃维斯顿先生,之前我对您失礼了,对不起。我同意去除文身,前提是苏珊必须亲自到庭!这是我要打这场官司的唯一理由,我必须要找到她!”罗伯特说出了最后这句话。埃维斯顿注意到,罗伯特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扫视着旁听席,但显然他失望了。
休庭后,就在法官准备宣布判决时,埃维斯顿突然向法官请求,他要再向被告问三个问题。看了他列出的问题,法官终于同意这次例外。
埃维斯顿问罗伯特:“你是不是输赢都无所谓?”罗伯特:“是的。”“你是不是准备一次又一次地成为苏珊的被告?”罗伯特说:“是的。”“你是想通过庭审应辩的机会,对一直回避你的原告说出你的心声,让她明白你是多么多么的爱她?”罗伯特大声地宣誓一般地回答:“是的!”
埃维斯顿猛地转身,面向着旁听席:“倔犟的苏珊,你不如罗伯特懂得爱!”
这时候,一个金发女子应声从旁听席上站了起来,泪流满面地望着罗伯特,颤抖着嘴唇轻声说:“罗伯特,我明白了!我懂了!”罗伯特又惊又喜,他忘了还在开庭,心急地蹿出被告席,奔过去一把紧紧抱住她,唯恐她会再次消失。苏珊带泪含笑着,紧紧地和他拥抱在一起。
埃维斯顿克制着内心的激动,转身面向法官:“现在,请允许我代表我的委托人,向法庭提请撤诉。”
原来,开庭时,埃维斯顿就从假发女子手上的蒂芙尼钻戒认出了她就是苏珊,他知道那一定是苏珊和罗伯特的订婚戒指。埃维斯顿感到,这是他律师生涯中最愉快的一场官司。